22 January, 2014

寫在結束之後-自由擊《在地底》

Sous Terre, La Condition des Soies, Avignon, 2013

  
第一次認識到擊樂的跨界能量是在2012年第一次跟自由擊踏上法國,小小的劇場裡各種響動在耳邊逐一重疊擊響,鐵鏈與影像好像訴說了些什麼,音樂似乎不再只是音樂。2013年,自由擊帶了《在地底》再次出征亞維儂,我滿心期待的炫技擊樂忽然內化轉為故事軸,在她們忙碌著打擊和演戲的當下,我好似看到了新一型態的表演藝術誕生;時間拉到今年1月,加入導演與編劇的版本,故事的軸線又更加明確了,從2012至今,就像是電影《王者之聲》裡的國王,從心急又結巴說不出口,只得付諸激昂擊樂發聲,到現在已能以緩慢但清楚的方式發言,雖不盡完美,卻已足以贏得感動人心的掌聲。

回到主題,來談談《在地底》這齣「劇」,顧名思義是一部發生在「地底」的故事,從第一版尋找記憶的失憶女子,到第二版穿越時空的未婚夫妻,以及樂手間友情觸礁的故事。第一版可以說是「尋找」,幾個人戴著頭燈努力在地洞裡尋找,尋找出路、尋找記憶,好似也在尋找一絲光明,可惜的是曲終人散,仍看不出找到了什麼,興許也不重要了。第二版該稱為「面對」,崩塌的大樓、爆發的火山,將人打回絕境,甚至打入另一個時空,強迫著演員去面對生命的課題,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彼此、友情的困境、甚至再最後引出議題,關於人不得不面對的環境反撲與毀滅。故事在舞台上一方空間裡發生,到後來回歸到觀眾身上。

故事本身沒有問題,輔以震撼人心的擊樂演奏,心情很容易隨之起伏,也是劇場最大的魅力,讓你忽略空間、忽略舞台、忽略作戲的演員,徹底進入另一個時空。我最喜歡的一場,故事來到殘酷面,畫面輪播著毀滅性的畫面,「戰」的旋律和擊樂將人帶入迷幻的沉醉,不會再注意樂手或舞台,思緒凍結在自我反思與想像的時空,好像過了很久,卻又似不足以想清楚的短暫後,曲終、燈暗,此刻仍無法自拔的沉醉,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塵感在空氣間飄散;忽然,燈亮,刺眼的白熾燈直挺挺的打下,空間如泡沫般消失,鄰座的觀眾回來了,表演者突然變成工作人員,舞台上的迷幻只剩塑膠袋垃圾與粗劣的鐵桶。我忽然困惑了,剛才的毀滅感和微塵感究竟是不是真實?需不需要在意?

另一場我相當喜歡的,是結尾的一曲「火山」,從起初的空洞無神,到最後的神采飛揚,有始有終的令人微笑,像是跟著說書人走在九彎十八拐山路上,最終才發現路的盡頭其實就在起點的後方一樣,只是被這些人矇上了眼沒注意到。謝幕後的曲目算是我最喜歡的,我想很多觀眾也是在那一刻起愛上自由擊,帶著小孩的爸媽也終於鬆了口氣。回歸到最初,好聽的音樂、輕快的旋律,以及炫目的打擊樂,其實店是可以經營下去的啦!另外是我非常喜歡的四人捉迷藏,拿著鼓棒東敲敲西打打,節奏和情緒緊密相接,觀眾席間氣氛高昂,很適合作成互動遊戲,像安娜琪劇場的第七感官一樣,讓觀眾成為舞台裝置的一部份。

最後來說說可惜的,記得在某次絲品劇院地窖裡,第一次聽到有人以「物件劇場」來形容自由擊,我簡直瞠目結舌。然而在看了諸如STOMP這類成熟的打擊樂團表演後,我好像漸漸可以理解這件事,同樣是運用生活大小物件作樂器,以節奏取代歌聲,搬演一齣「忙碌版」的音樂劇。無論手邊是否正忙著敲打,這些樂手從表情到動作到整個人都在戲裡,以妝扮區分角色,以動作神韻令觀眾辨別身份而這點則是我一直以來覺得自由擊可惜的地方,受過特訓的他們也在新版《在地底》裡大幅進步,少了第一版的生澀,然而兼具樂手與演員的「打擊演員」,這中間卻有著巨大的接縫,「樂手、演員、樂手、演員...」的解讀在我心中反覆搖擺,時間長了,恍惚間我生出台上有著三位操偶師的錯覺,繫著絲線的手快速游移讓場上的樂器發出聲響,恰巧又一身黑,更加讓我忽略了操偶師樂手本身才是主角。

整體而言,我對於這版《在地底》的喜歡多於舊版,但也不得不說亞維農時第一次看懂《在地底》的感觸是高過於新版的。那種感覺就像是,只會彈DoReMiFaSo的小孩寫了一首小星星,在他繁複的手指變化中你感受到一絲興味,後來老師來了,幫孩子將曲子改寫成給艾麗絲,加入了更多第三人稱的角度與視野,你因此讀到了更多訊息,卻總會不時想起最初純粹天真,尚不識愁滋味的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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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作為一個從20137月亞維農首演,一路看到今年1月臺灣上映的觀眾兼工作人員,同時是觀眾心得的直接對口,我想我身上搜集到的評價和反饋是無可匹敵的了!
寫這篇心得文的想法其實從去年「最後」的亞維農行結束就有,但卻在回英國、寫完論文後徹底淡忘,直到今年看完新版才復又認真的寫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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